【双罗】Duet 1-9 end

我们罗意甲首球梅开&我们哈本赛季首球的贺文(巧吧都在这个周末……)

希望他们越踢越顺。

杀手AU,本质还是谈谈恋爱,Bug啥的不要在意大家凑合看看得了……是年上。有点长所以分两截发。


一个男孩在干呕,Cristiano没有理会,将刀刃利落地插进肥胖男人的胸前。在某些特定场合他喜欢用传统的冷兵器,比如狭窄的巷道、光线幽暗的卧室,下起手来会有几分古典主义悲剧色彩。乌红的血液从尸体身下快速蔓延,Cristiano灵巧地一跳,顺便躲过了男人死前因过分恐惧产生的排泄物。

“你去把匕首拔了。”他对呕得有声有色的男孩发出第一道指示。

“我?我……没试过……”男孩弯着腰看向他,下垂的眼眶边上挂着点水光,弄得像在为逝者唱悼词似的。

Cristiano把一句“操”咽回肚子里,他口气亲切地说,“亲爱的,看着我,你觉得我第一次动刀子是去刺什么?屠宰场里倒吊的猪吗?哦,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你可以想象地上是一头猪。现在去试试拔出来,不要太快,血不会溅出来的。”

男孩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挪过去,小心翼翼地让自己不踩到那摊污物,他蹲下身,伸手握住匕首,颤巍巍地往外带了带。

手很不错,Cristiano在脑子里随便评估了一下,然后提醒道:“如果你继续慢吞吞地捣来捣去,用不了十分钟,很快能有幸见到一颗热腾腾的心脏——”

一小股血像被刺破的红墨水囊似的喷出来,浇在Cristiano钟爱的匕首与握住匕首的那只手上。

“——我都还没见过呢。”

Cristiano补充完后半句话,呆了半秒钟,将那句“操”扬眉吐气地骂了出来。

男孩用另一只干净清白的手捂住嘴,他好像又要吐了。

“听着,你现在有两个选择,”Cristiano拽住那只手,粗暴地把他拉到身边,“要么你随便找家路边诊所,用脸蛋的魅力让温柔女医生打消报警念头,给你一杯温水、两枚药片帮忙止吐。要么你现在就他妈的别吐了。”

这话效果立竿见影,他看见对方尽了最大努力站起来,虽然姿势可笑得好像他才是被袭击的那个。

“我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男孩小声说。

“如果你是有意的,我不介意待会儿补上两刀,但现在我们快走吧,呃……你叫什么来着?”

“James。我把匕首还给你?”他用T恤下摆的内侧迅速擦掉刀身的血珠,脸色苍白,神情专注,铁锈味带了点腥臭,从黏黏糊糊的指尖窜到Cristiano的鼻子里。

老练的杀人者没说什么,接过匕首插回羊皮刀鞘,两三步穿过小巷,钻进下一条偏僻而隐秘的道路。

 

因为亲爱的James的技术失误(他根本没什么技术可言),Cristiano不得不放弃正常路线,带着他绕到旧城区边缘再往回走,这样能有效避开绝大部分路人、醉鬼、买卖药物的疯子与巡视的警察。身后的新人始终保持着沉默,这是个识趣之举,但Cristiano老是忍不住回头看他有没有不小心被甩远。

“你不会再吐出来了吧?”

“不会。”James答道。“我好多了,之前只是血腥味有点冲。”

“你会习惯的,除非每次都挑鼻炎时出任务。”

“我很少感冒。”James老实地回答,年轻英俊的脸庞看上去像个独自闯荡魔窟的超级英雄。

Cristiano怀疑他根本没理解自己刚才的幽默感,耸了耸肩问:“你的名字怎么拼?”

“J-A-M-E-S,”他一板一眼地拼写,然后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不过发音跟007不一样。”

“哇哦,Jimmy。”Cristiano故意念道,“007有杀人执照,不过你的Cristiano可没有,他要带着你东躲西藏,而不能直接跳上阿斯顿马丁离开。”

James看上去很想纠正他不要那么喊,但张了张嘴又闭上,挣扎半天才回了句:“好的,原来你叫Cristiano。”

“Jorge难道没告诉你我叫什么?他怎么说的,‘James,今天你去跟咱们业绩排行第一的金牌杀手见个习,但具体名字你可以自己去搜索维基百科’?”

“哦不,他说了你叫Ronaldo。”James飞快地辩解。“他也没说你是金牌杀手。”

要不是这小家伙二十分钟前还对着死人瑟瑟发抖,Cristiano几乎要怀疑他是Jorge派来给自己找茬的。

“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毫无疑问就是金牌的杀手先生翻了个白眼。“顺便一提我的大名是Cristiano Ronaldo dos Santos Aveiro,反正这名字如今也查不到任何信息了。”

他的见习新人再次陷入郑重其事的沉默。

今夜月光相当吝啬,对杀手而言是再友好不过的天气,他们谨慎地穿梭在一排棚屋背面,偶尔有粗俗的咒骂与卖春的呻吟声为黑暗伴奏。背后的James突然开口,语调与背景音相比显得格格不入:“你的车呢,Cris?”

Cristiano差点踢飞脚边一个啤酒瓶。

他急速改变脚腕的方向,把这个踉踉跄跄的酒瓶推到墙边,与一堆半碎的砖头为伍。廉价啤酒的气味跟随最后几滴液体一同淌出,险些沾湿他去年在米兰定制的牛津鞋。

“上一次被这么叫时,我还在家乡帮忙扫大街呢,不过,好吧,James,既然我说了你想怎么喊都行。但你下次最好挑个时机,我本来正数着棚屋里那个女人叫床能持续多长时间,被你这么深情地一开口,几乎要弄错以为她叫的是我了。”

“对、对、对不起……”James磕磕巴巴地道歉,随即很多余地解释道:“我没注意……”

Cristiano又一次回头,在夜色中巧妙地捕捉到年轻人脸上的红晕。

“托你的福,它还呆在离尸体不远的某个泊车位里,并且明天我要去交一大笔超时罚单,作为守法公民。”

“我愿意替你赔偿。”James坚决地说。

Jorge那个老糊涂,是不是把他该参加童子军夏令营的侄子错送到我这里来了——他不得不这样怀疑。

 

他们在夜里十一点多回到Mendes人力资源公司,这是座灰头土脸的独栋三层建筑,楼下两层分别租给了陶艺教室和足球主题酒吧,咣咣铛铛的声响震得Cristiano想翻白眼。他拎着有可能是Jorge侄子的James转到后门,在标着“员工专用”的电梯面板上敲下一串密码直上三楼。走廊尽头的总经理办公室仍亮着灯,他毫不客气地推开门,大大咧咧地开口:“这次佣金多收5%,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接了个保姆的活儿。”

躲在电脑显示器与一堆文件夹之间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我把他交给你的时候不是说了是新手吗?”

“显然我们理解的定义不太一样。”Cristiano坐在进门第一把椅子上,从夹克内袋翻出耳钉往耳朵上扎。“我以为是指杀人的新手,但你带来的是初次堕入社会泥沼的双腿打颤的纯洁小羊羔。”

“也没有差很多。”Jorge Mendes摊了摊手,随和地询问在Cristiano身后站得笔直的James,“你感觉怎么样?”

三秒钟后James轻声回答:“没有想象中艰难。”

“不然呢,我让你拔个刀子,又不是去拔那把插在石头里的剑。”Cristiano觉得自己这笑话说得实在高明,于是大笑了几声,随后想起James好像是跟自己有那么点文化与品位上的隔阂,笑声便戛然而止。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Jorge的头重新缩回电脑后面。“你会很快成长的,James,马德里比麦德林安全、舒适,但也为你准备了足够多的挑战。现在,Cristiano,我们可以谈谈这次任务了,包括你关心的佣金。”

Cristiano做了个鼓掌的手势,脚尖一蹬地板,椅子轻巧地转了180度,正对上James专注的目光与挺拔得有些僵硬的身姿。

“呃……”Cristiano有些尴尬地解释道,“James,他的意思就是我们要谈一下正事,而你可以出去了。”

“哦,好。”James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睛。

他转过身要离开,Cristiano从背后喊道:“等等!右手边第三间是淋浴房,去把你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洗干净了!愿意的话喷点香水,洗手台上全是我的。”

 

“所以他真的不是你的侄子?”

“我的侄子正在葡萄牙上大学,我只在产房见过他。”Jorge冷静地说着,一边为这桩业务的完成进行登记。“James的父亲十多年前曾跟我合作,后来手受了伤,回哥伦比亚做一点咖啡和可可的生意。”

“如果我受了伤,就只能回马德拉打渔了。”Cristiano点评道。

“他儿子是个身家清白——至少他们自己这么认为——的大学生,今年夏天刚毕业,正打算进入建筑工程公司就职,直到一颗榴弹丢向他父母开往种植园的吉普车。”

“……啊,那挺遗憾的。”Cristiano干巴巴地表示。“时隔多年的寻仇吗?”

“不,赶上了游击队交火。”Jorge简洁地说。“所以我托了当地的朋友传话,让他来欧洲试试。”

“试试怎么重蹈父辈的覆辙?”

“为什么不说是重现昔日的辉煌?”Jorge掏出烟斗,慢条斯理地来回点着火。“你仔细看过他的眼睛吗?”

“看过,像烟铺里经常被醉鬼老爸打耳光而哭红双眼的弗洛琳达。”

“耳洞会腐蚀眼神经,Cristiano,你真是个瞎子。”Jorge不耐烦地吐出一个烟圈。“他很像年轻时候的你。”

29岁的Cristiano不自在地摸了摸耳钉。

“不会吧。”

 

2

 

Cristiano给James找了个住处,一间廉价公寓,因为他既不知道James能在这儿呆多久,也不知道他会活多久。Jorge把新人的环境适应课程全部交给他,他可以挑些任务带着James一块儿上,只要别搞砸了,年轻人会得到最低级别的佣金。

“要是他不小心搞砸了呢?”Cristiano心存怀疑。

“那关我什么事呢?”Jorge讶异地反问,口气像是在说“那我也没办法帮他起死回生呀”。

为了不让拥有悲惨命运——哈,谁活着不悲惨呢——的年轻人过早在马德里街头流浪,也为了对名义上的上司表示一定的尊敬与服从,Cristiano答应了这个要求——暂时照顾James,一定程度上对他的生命负责,尽量帮他熟悉业务并培训技巧。他可不保证自己能完成计划,驯兽师与猎人从来不是两项能并修的职业。

事实上,当他告别Jorge走到一楼酒吧,冲已经换好干净衣服坐在最不起眼角落的James打了声招呼,并看到他小心翼翼穿越狂吼的人群朝自己蹭过来时,他确实感觉自己领了只紧张兮兮的幼犬。

 

“你不介意住得差一点,嗯?”他把钥匙抛过去,James准确地接到,然后摇摇头。“房租是多少?”

“房租,多么久违的单词。”Cristiano将他推进门,“别担心,这房子属于我的一个朋友,他一年里有360天都在跟女人厮混。”

“他不常回来?”

“他死在女人身上了。”

空气再度陷入凝滞,Cristiano望着James震惊的眼神,哈哈大笑。

“一个小小的忠告而已。”他拍拍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年轻人肩膀。

“明天我会来找你,我们慢慢来,从熟悉枪械开始。你应该也挺擅长、对不起,我是说挺适合用刀的,之前握的姿势很科学。”Cristiano将匕首又取了出来,这一次是连着刀套一起。“值得纪念的一晚,不是吗?它属于你了,无聊的时候可以随便玩,但不要用来削水果。”

James接过刀,他的手指修长,皮肤白皙,骨节还没有因长年握持器械而变形,视觉上确实是一副适合切割与流血的好光景。Cristiano友善地握住那只手。

“伤口水泡与老茧是你未来的好朋友。”

James抿了抿唇,指尖在他掌心跳了跳。

“我感觉到了。”

“听上去不妙,我应该重视自己的手部护理。”Cristiano感喟地叹了口气。“如果哪天死在巴伦西亚郊外,我可不想被匆匆赶来的乡村医生断定说‘瞧这双手,准是附近果农雇来摘橙子的短工’。”
James被这句话逗笑了。“不会的,你不会……嗯……” 他似乎在为“死不得其所”找个温和的说法,不过很快放弃了。“你总能一击致命不是吗,你很厉害。”

“这评价很准确,但如果厉害的人都能保命,我们这行就不会永远紧缺人才。”

Cristiano把斜倚在门框边的上身弹正,冲闪烁出危险信号的昏黄灯管挥挥手。

“今晚你或许会做噩梦,熬个夜再睡吧。”

他走之后电灯又闪了好几下,可以肯定那位朋友生前从没换过灯泡。一只飞蛾在天花板上热烈地狂舞,James从墙角找了卷旧报纸将它击沉,灰尘洒到肩上,他掸了掸,神经质地把T恤卷起来闻了闻,血腥味已悄然无踪。

 

Cristiano第二天如约而至,只是缺了一道访客必备的礼节。他把车停在马路对面,背上一个花里胡哨的双肩包,像每次上门服务那样熟门熟路地溜达到James家门口,充满节奏感地叩了三下门。

“您好我们是社区居民委员会,请问您愿意进行一个简短的关于筹建社区活动中心的问卷调查吗?”

很快,眼前那道门发出欢迎来客的“吱呀”响声,Cristiano让枪管顺着门缝滑进去,抵住主人的腰。

“下午好,这是我忘记布置的第一课,安全教育。”他露出牙齿,兴高采烈地讲授道。

平生首次被一把枪对准的James在门后看了会儿,然后喊道,“Cris。”

“你难道不该来点更激烈的反应?”Cristiano把枪抛过去,顺势挤进屋里。“比如像昨晚那样泪光闪闪地挣扎一下。”

“因为我听出你的声音了。”James接过枪,小心地避免手指接触扳机,同时抗辩道,“我也没有哭。”

“行了,别这么郑重其事地捧着它,好像捧国王的敕令似的。”Cristiano坐到沙发上,两腿惬意地伸向地板。“那么你做噩梦了吗?”

“哦,没有……床虽然有点小但我睡得很好。昨晚我只简单地整理了下房间,现在正在做扫除。”

他说这话的表情一派诚恳,像个假期里在亲戚家度假因此积极帮忙做家务的好学生,皱皱巴巴的牛仔裤蹭了点白墙灰,挽起的裤脚还沾了点水迹,可以想象已在浴室忙活了一场。Cristiano对他的勤勉不置可否。

“把你的手洗干净,我们该开始一对一教学了。”

James慌慌张张跑去洗了个手又跑回来,以恭敬的姿态坐下。

“过来点儿,难道我会变出一个炸弹吗?”Cristiano不耐烦地拍拍沙发,于是James又挪到了他身边。

“在与你最忠实的伙伴们见面之前,我先确认一下,你以前接触过枪吗?”

这个在Cristiano看来属于寒暄性质的废话问题似乎把James难住了,他蹙眉思考了几秒钟答道:“算有一点吧,小时候,不过我不确定还留有多少印象。”

看来我低估了家世对一个人的影响,Cristiano在心里嘟哝道。他拉开背包,拿出五六样家伙放在咧开嘴的沙发上,再把之前那支放进去。

“你能说出几个名字?”

James认真地打量了一阵,甸起其中一支:“M1911,对吗?应该是个老家伙了,我父亲曾说过它比珍妮特的老歌更值得怀念。”

“格洛克17。”他拿起另外一支小些的,“这把很轻,我记得它拆起来很容易,有一点像……玩具枪?不过我并不懂行,只是瞎说的。”

“沙漠之鹰,点357口径,我在家见过点50的。”他好奇地拿起一把银色的大家伙。“那把太重了,两手都很难举起来,所以我很少去碰。其他的……”

Cristiano打断了接下来的作答,一把揽住他的脑袋并按在自己肩膀上:“很好,亲爱的,结业考试合格,我明天就给你颁发杀人执照,后天就正式上岗。”

“不、你不能……Cris!”James震惊地歪着头看他,急急忙忙地辩解。“我只是、只是把自己记得的都说出来,事实上我也不了解更多了,我没、没开过枪,最多只是帮着用棉布擦点油……”

受到惊吓的小伙子激烈地陈述着,头发蹭在Cristiano精心打理过的后脑勺上,他巩固了下被发胶塑造得一丝不苟的造型,然后拍拍James涨红的脸蛋。

“好的好的,别紧张,只是开个玩笑,我也不愿意派伙伴出任务半小时就去收尸。”

James坐直了眨着眼睛看他,这画面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泪汪汪”之类的形容词,Cristiano猜他小时候应该很容易就能要到糖果吃。

“要教你的还有很多,比如你不可能总有机会在口袋里藏把枪混过安检,又比如当你穿着沙滩裤,传统材料的刀具就不是个好选择。总之我可以接些低级别的活儿,”他说出“低级别”这个词时瘪了瘪嘴,好像受到某种程度贬低似的,“让你跟着多多观察与实践。”

“像昨天晚上吗?”

“没错。钱很少,但不累人,可以暂时当做工作之余的调剂。我们不是每时每刻都有机会刺杀内政大臣的。”他又开了个玩笑。

这回James好像已经免疫了。

 

人生首次扮演讲师角色的Cristiano兴致勃勃地给哥伦比亚年轻人上了堂免费私教课,由于学生的一知半解,他讲起来格外带劲,因为这意味着不管你说什么都能得到心满意足的反应。

“——至于夜间,哈,你能相信吗,现在都还有欧洲黑帮在枪上绑着手电去夜袭呢。”Cristiano以一个真实的笑话让讲话暂告一段落。

他的描述绘声绘色,又充满个人情感,十分引人入胜。同时他更像极了逮着机会就对亲戚家孩子吹嘘自己光荣历史的长辈,这在Cristiano较为乏味的社交生活中是不多见的。

“那你们通常怎么做?”James问。

Cristiano卸下一条由连续横槽组成的器具:“激光瞄准器、电筒,只要你愿意,可以给鱼骨导轨里加一大堆东西,包括摄像头。你在家里见过吗?”

James摇摇头:“我想父亲的枪只是些纪念品,为了应对不时之需。我们并没有用它们……”

他反应足够快,咽下了“杀人”两个字,不然这话听上去可有点讽刺。

“这没什么。”Cristiano毫不在意地说,“这就是人生的奇妙之处不是吗。”

James把那条鱼骨捏在手里,模仿着拆掉一个附件。

“可能我只有机会加装到第三个就死了。”他说。

“我保证,只要跟我在一起,这种结果不会发生。”Cristiano快活地仰起头,小麦色的耳垂边镶着白色光芒。

那枚耳钉似乎严重引起了James的兴趣,在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专心致志盯着Cristiano的脸。

 

3

 

由于轻度口吃兼性格内向,James很少与刚结交的人进行长谈,他往往选择自己听、别人说,来作为促进双方友情的手段。但即使是由习惯了应付热情奔放的祖国人民的James看来,Cristiano也未免太能说了,或者他其实很喜欢聊天。

当葡萄牙男人天马行空的话题已经从趁手的冷兵器一路发展为十字军东征题材的电影,他终于找到机会打断他的话。

“你要喝点什么吗?”

“冰箱里有什么?”

“只有两棵已经脱水的芹菜。”

Cristiano做了个呲牙的表情,一副被恶心到的样子:“把它们扔了吧,听上去像某种受到诅咒的植物。我认为应该随时注意对房子的打理,从地板到冰箱,这样就算人活得糟糕些,起码房屋还让你有个富人梦。现在,我们可以出去添置点家当,你注意到了吗?沙发都开口了。”

“这个可以以后再说。”James慢吞吞地表示。“我没有带很多钱过来。”

“哦,来吧,你没有带很多比索,但现在我们流通的是欧元。”

Cristiano朝他眨眨眼睛。

 

结果,他们不仅买了能囤满整个冰箱的新鲜食物,补足了缺失或老化的家具,还成功换了个新电灯泡。James记下了这笔开销的数字,打算加上停车罚单的金额一起偿还,但后者坚决地拒绝了。

“打个比方的话,这点钱相当于我接到委托去杀一个嗜赌如命的丈夫,妻子拿得出的委托金不多,而我欣然接受,为了营造赌徒们斗殴的假象,我先是照着他脸上来了三五拳,然后拿了把老奶奶用的生锈水果刀往腹部刺去,刀尖进去了刚刚半英寸——这么个阶段的花销。”

James很新奇地听着,感到自己的全副身家还不如一个家庭生活不幸的女人。

“那么我可以做点什么招待你,你讨厌吃玉米饼吗?”

“我以前喜欢吃墨西哥风味的,下次可以试试你家乡的味道。不过现在,我得走了。”Cristiano钻进他黑色的阿尔法罗密欧里。“一个月后的任务,现在就得去酒店热热身,研究那些洗手间的通风口、机房维修的班次、或者花园水泵是不是很容易出故障之类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继续教学?”James隔着明显超出正常厚度的挡风玻璃问。

“明天或后天?如果超过一周我没联系你,那不如直接去找Jorge,他会想办法找到我并妥善安葬的。”

“这不好笑。”

James小声地反驳。

 

在等待联系的日子里,James做了许多力所能及的自主预习功课,他从网上了解了一圈时下各式各样的轻武器,在各个街区考察马德里的人口分布形态与基本交通情况,每天去便利店买份报纸翻翻杂志,顺便锻炼自己不那么纯正的本地口音。他甚至还把Cristiano提到的电影租来看了,那片子真的很无聊。

一周之后,他边在厨房切甜椒,边接起了来自陌生号码的电话。

“您好,西班牙电信公司。”纯正的北部口音。

“您好,我是哥伦比亚公司。”他模仿着对面的口吻回复。

话筒里男人的声音大笑起来,很容易让人想象出他坐在你面前开怀露齿的样子。

“我不该考验你的,James。我本来怀疑你说能听出我的声音是瞎扯。”

“这真的不是什么难事。”James嘀咕着放下刀具走到客厅。“而且我还能听出你的声音越来越近,顶多10米。”

他拉开门,看见穿着西装的葡萄牙人正神采飞扬站在门外。

“你是我这几天来遇见最机智的门童。”Cristiano优雅地抬腿迈入这间毫不华美的屋子,动作就像随时要丢出串车钥匙让人去泊车。

“你不是去扮演水管工和花匠的吗?”

“工作有很多方面。”Cristiano脱下外套,东张西望了一下,遗憾地意识到没有衣帽架,于是很随意地丢到椅子上。“我这几天主要的活动是打打壁球、跳跳舞,顺便跟一位后勤部的女士调情。”

他松了松领带——那大概价值几百欧元——语调及其自然地问:“我想我这副模样是很具魅力的?”

James仔细地打量着,从一丝不苟的发型到挺括笔直的裤脚,最后承认:“是的,你看上去就像座雕像。”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讲,来自同性的夸赞向来不多。”

“他们大多是叫着饶命什么的?”

“天啊,James,”Cristiano惊奇地挑眉,“你居然会讲笑话了。”

他肯定的语气好像对一个五岁的孩子说“天啊,你竟然会出门帮家人跑腿了”,James不自在地扭了扭头:“今天你有空来教学了吗?”

“我们去上几节实验课怎么样?”

“可是我正要做饭呢。”

“玉米饼?”Cristiano饶有兴致地问。

“不,随便做顿烩饭。”

“啊,我才发现你指甲缝里的甜椒籽。”Cristiano得意地指出,随即游走到厨房检查。“这样也不错,”他做出评价,“下次我带点鳕鱼过来。”

James低头将那两粒牢固的甜椒籽抠掉。

 

他们完成了宾主尽欢的一顿午餐,饮品是矿泉水。

“有时候我趴在汽船货仓,从小窗向外观察等待目标路过。”Cristiano把最后一勺饭送进嘴里,“可能要四五个小时不动弹,那么食物就是压缩饼干。所以我从来不会嫌弃别人的烹饪水平,尤其当那顿饭是免费的。”

这听上去是在拐着弯儿嫌弃主人的烹饪水平,不过James已经相当习惯他那不靠谱的说话方式,因此只是默默地去洗了个碗。

他们乘着那辆阿尔法罗密欧,到了一个位于闹市的地下射击场。坐在入口处的老头一只眼睛眯缝着,显然已经永远没指望睁开了。他操着委内瑞拉口音向Cristiano打了招呼:“下午好啊,真高兴看见你还活着。”

“下午好,想必你经常被很多人这么问候。”Cristiano满不在乎地回道。

James偷偷遮住翘起的嘴角。

“这是你带来做社会调查的小朋友吗?”似乎丝毫没被失明影响视力的老头不客气地问。“他看上去很像是会在假期报告里写‘至于该射击场是否具有合法经营资质,负责人避而不谈,我打算联系西班牙警察局,并做进一步跟踪调查’的类型。”

“那你可就错了,我保证他会成为马德里警界的大麻烦。”

Cristiano推着James进入场地,步伐轻快得像是要开始野餐。

“我们从M1911开始试?”他体贴地确认。

James点点头,Cristiano递过来一支黑黝黝的家伙,他掂了掂,比记忆中的重量轻不少。套筒座一侧的枪号被磨掉了,James猜它原本属于警用。他退后两步,打算装子弹,直接撞到了Cristiano的身上。

“别乱动,你需要一个隔音耳机。”Cristiano在他身后高出半个头的地方发话,并把一个厚重的耳机从上往下扣到他脑袋上。

James不安地扭了扭头:“这样我还能听见你说话吗?”

Cristiano一脸正经地回了些什么,James一句也听不见,他急忙摘下耳机:“抱歉,Cris,我听不到,你能再说一遍吗?”

回答他的是Cristiano屡试不爽的大笑。

“好吧。”James无可奈何地把耳机重新戴回去,“如果有天你向我求救,我要考虑十分钟才能决定是否去救你了。”

“哦,别这样,我发誓以后不会了,我是说尽量不会……”Cristiano收住笑容,愉快的声音隔着海绵依然十分清晰。“你知道干这行很难找到机会跟人开玩笑的。”

“Jorge应该早点给你找个搭档。”

“行行好吧,我要搭档干什么呢,像电影演的那样先俘虏一个美女再跟她搞到床上吗?我讨厌为别人的生命负责,反过来也一样。”

James想要反驳,不过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两手抓住耳机,以便更好地固定。Cristiano一只脚挤过来,把他的两腿分开,顺势顶了顶他的膝关节内侧。

“我也没教过别人,所以要说要领的话,大概就是每天练个一百发。”

为了保证James能听清,他靠得非常近,淡淡的香水味几乎要将年轻人完全笼罩。James身体向后倾出一个微小的角度,后背刚好能碰到Cristiano胸前的几颗纽扣。

他填满子弹,推上膛,拨开保险,儿时的记忆逐渐复苏,他确实曾经端着气枪射中野兔,但那时身后可没站着这么一个高大潇洒的男人。James吸了一口气,抬手瞄住准星与靶心。

“我有没有说过你手很漂亮?”Cristiano在背后模模糊糊地唠叨了一句。

James没有余暇作出回答,他用发热的虎口贴住枪颈,一口气射完了7发子弹。

Cristiano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直到后者有点不好意思地摘下耳机,他才跳起来大喊道:“老天!我们在玩射击游戏的生存模式吗?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James犹豫了一下,很老实地道歉:“对不起,我想我没控制好。”

“你如果控制得再差一点,就该去我的身上数环数了。”Cristiano抱怨着走到靶纸旁边。“还不错,都在8环以上。”

他的语气听上去并不是很惊喜,James有点失望地卸下弹匣。

“我可以再试试吗?”

“没问题啊,但莫雷诺——就是那个老瞎子——对我收的是友情价,你最好悠着点对待他的弹药库。而我去休息室喝杯茶……”Cristiano顿了一顿,不确定地问;“还是你想让我来趟示范?”
James毫不犹豫地把枪递给他。 

Cristiano模仿着西部电影中的牛仔,把枪旋转着往上一抛,接回手里,随后将子弹一颗颗填进弹匣,整套动作灵巧而轻柔,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他侧身挺立,手臂漂亮地舒展开,像一位拉弓待发的轻甲骑士。

“每一颗子弹都是天赐良缘,我们要学会珍惜。”他感情丰沛地发出教诲,手腕一动不动地连续扣下七次扳机。

 

James在射击场呆了一下午,直到Cristiano把他强行拽出去,并在柜台上留下一笔可有可无的小费。

“以后你有空可以自己来,他不会多问的。”Cristiano把人塞到车上,并看着他系好安全带,他真的担心没人阻止的话James会把弹药库存打光。

“他会问什么?”James迷茫地重复,几小时的枪鸣轰炸让他的脑子晕晕沉沉。

Cristiano翻了个白眼:“他会问你是谁,你就说你是Ronaldo家的小朋友。我要让莫雷诺换批更好的隔音棉,不然很快就要用手语和你交流了。”

“我听得清。”James摇了摇头,变得精神了点,他一边缓缓伸展僵硬的五指一边说:“可能我……没准还真的有点天赋。我是说如果靶子不动的话。”

“你当然。”Cristiano奇怪地回道,“不然Jorge为什么把你交给我,他又不靠做慈善换十字勋章。”

“他说,呃,他说因为你很闲而且很好找,没有工作的时间都在家睡觉或发呆。”赶在Cristiano发怒前,James飞快地补充了句,“我很感激Jorge,也很感激你。”

Cristiano趁着红灯分心瞄了他一眼,略微耸了耸肩:“如果当时你出现在我面前,声称需要一张穿过南大西洋的回乡船票,我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开支票。”

“为什么?”

“我的意思是,当你每次一脸真诚地表达期待或谢意时,那还真的挺可爱的。”

他发表完高见后好一阵没听见James回复,于是扭头看了看,发现年轻人的表情活像一口气喝完整杯火焰鸡尾酒,从耳根一直红到眼角。

绿灯亮起,Cristiano轻快地一脚踩下油门。

 

4

 

半个月后,在结束了又一次投入的非实弹训练(莫雷诺已经拒绝提供子弹了),Cristiano把一张照片、两套衣服、以及几张叠得皱皱巴巴的图纸丢到James面前。

“我想来想去,实践是最好的老师,所以打算慷慨地分你一半佣金。”

James丢开一个橡胶弹头,拿起图纸看了看:“是那个花了你两天与女员工调情的任务吗?”

“你的注意力干嘛老落在女员工身上。”Cristiano不解地说,“我保证你以后会有足够多机会锻炼你的魅力。目标是这位,投资大亨安德森——”他拎起照片晃晃,“当然你也可以叫他倒霉蛋或者冤死鬼什么的。”

James在新闻中见过这位五短身材的富商,他脸型近似品相不佳的橄榄,眼神精明,鼻梁不高,胡子与眉毛同样茂密,有点像历史课本的殖民章节里画着的一位商队船长。

“他会出席后天在梅第恩酒店8层举办的画展,你装扮成清洁工人,把这层东侧的男盥洗室水箱搞坏,之后换套衣服去喝喝酒、看看画、聊聊天什么的。很简单对不对?”

听上去太简单了,好像Cristiano负责杀人,而他只被吩咐去擦个桌子。他在虚空中思考了一会儿酒店地理位置、交通线路、周边设施,然后问:“我记得那附近有一家歇业待售的百货大楼,你要从那儿下手吗?”

Cristiano吹了声口哨:“如果你其实暗地里收了亨德森十万块钱,并预谋着从背后放一枪,那我的美好年华就要永远停留在29岁了。”

“安德森。”James提醒。

“好的,好的,可爱的James说什么都是对的,为了我的生命安全。”Cristiano故意说道,然后揉了揉他被耳机压塌的头发。“你会换进水阀吗?”

“……我不会。”

“被宠爱长大的男孩,来吧。”Cristiano向James伸出手,“我们开始学习一些简单朴素的工作技能,从乔装和清扫厕所开始。”

 

梅第恩酒店对出入人员的检查极为松懈,James穿着Cristiano网购来的蓝色工装,把清洁小推车顺顺当当地推上了8楼。画展刚刚开始,所有人都还拥堵在开幕酒会的大厅里,他闪进盥洗室揭开水箱,把进水阀的塑料封盖拧开,再迅速把水箱盖回去。随后他脱掉臃肿的外套,从工具箱中拿出一套不扎眼的灰色西服,套在衬衣外面。

用Cristiano的话来说,这身衣服会让他在撒谎的时候都理直气壮不少。

再花大概十五分钟,水就会成功地漫到地上,James把一个写着“维修中”的三角立牌摆到地板上,反手带上门,像个首次受邀的青年艺术家般满脸谦和地来到大厅。

明亮的灯光打在酒杯与一层层冷盘上,James在人群间低调游走。这确实是个充满艺术与金钱气息的场所,他听到有人在商讨建立基金会,还有人在聊着展览的主题(“挣扎与救赎”什么的),他挂着没有任何特定对象的礼貌微笑,一边假装打量悬在墙上的画作,一边轻松来到距离安德森五米左右的位置。

这位生意人看上去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他跟几个人聊着正在牵头的项目,跨媒体艺术双年展之类的,James不理解那实际代表什么,只是瞥着他说话时被气流微微吹动的胡须,并注意着手表指针。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他的簇拥者们终于散开,James去酒柜倒了杯伏特加并轻啜了一小口,隐隐的柑橘甜味在口腔内弥漫。他端着酒走向安德森,目光则黏在他脑袋右后方的一幅油画上,好像那儿挂着梦中情人的肖像。等到擦肩的一瞬间,James矜持地泼出杯中液体,他将力道掌控得很好,西服只被染上了硬币大小的深色,并流下一道歪歪扭扭的水痕。

“天哪,真是抱歉。”他无比真挚地说,“我不该端着酒走来走去,但我的眼睛完全被那幅梦见独角兽的少女抓住了,那大胆的用色多么激烈,白鬃毛与红裙摆的交融之处……”

艺术品投资商并没有因为James表现出对艺术的热爱而变得通情达理。“该死的南美人。”他低声咆哮着。“如果学不会看路,你最好滚回蒙得维利亚或科尔多瓦的小画廊。”紧接着他骂了句脏话,用力推开James,揪着那一小块被弄脏的衣料越过大厅走向走廊东侧。

James假装手足无措地退到门口,很快就看见安德森怒气冲冲地又走回来,向反方向而去。走廊里没有多余的人影,正如Cristiano所说,每个西班牙人都喜欢在开展的前半小时认真或假装认真地探讨作品。他看着安德森进了西侧的盥洗室,于是也走了过去,打开走廊尽头的玻璃门,那里连接着更为幽静的露台。

盥洗室里的流水声很快就停了,安德森一脸烦躁地出来,James喊了声“先生,很抱歉”,静静地从露台第一棵棕榈树边的椅子上起身。

“我确实不是有意的,而且立刻意识到自己当时的言辞有多么无礼,你看……如果您能原谅我的莽撞……”

“哈,看来你从独角兽少女的美梦中醒过来了?”商人讥讽道,碍事的棕榈叶挡住了视线,他朝露台靠近了几步。

“她当然很美,其实我也有类似的创作主题……”James流利地扯着弥天大谎。“我刚才知道您要做一些青年艺术家项目,实际上我在马德里也办过好几次个人展。不过您弄错了,我不是乌拉圭或阿根廷人,如果您愿意接受我的名片……”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印刷精美的名片,但很不幸地手一抖,全部洒在了地上。他匆匆蹲下去狼狈地拾拣。

安德森不耐烦地说:“听着,在欧洲乞讨的穷鬼我已经见得太多了,而不管你来自智利还是玻利维亚……”

他人生中说出的最后的词语是个国名,在同一瞬间,一颗点308口径的子弹无声地穿进他的颅骨。

James把印着“Mendes人力资源公司”字样的名片揣进裤子口袋站起来,最后看了眼安德森,他的脸被永远定格为一副嫌恶的表情。

“你甚至分不清我们这几个国家的口音。”James轻声对着空气反驳。

 

百货大楼后门一辆老旧的面包车里,Cristiano已经游手好闲地等了好一会儿。当James钻进副驾驶座,他伸出一只手。

“干得不错,你蹲下的时候我真担心你会立刻又站起来。”

James愣了下,手掌贴上去发出及其衰弱的“啪”的一声。

“击掌可不是这样的。”Cristiano笑着调转手腕,安抚地摩挲着James的手指,然后发动引擎。James的手在微微发抖,这并不是装的。

“我直接送你回家吧,你看上去状态并不好。”Cristiano说。“但起码这次没有干呕了。”

“你认为我在害怕吗,Cris?”

“我想总不是在回味吧。”

“我很惊讶,因为其实没多大感觉,他额头被打出一个窟窿倒在我面前,我脑子里第一反应是‘顺利结束了’。”James慢慢说。“然后我离开酒店,穿过街道,与至少五十个人擦肩而过,我也并没有害怕,只是想快点找到你。而直到现在,看到你举起手庆祝,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庆祝我们协力杀了一个人。”

“你让我感觉自己罪大恶极。”Cristiano嘲讽地说。

“不,我只是……”James盯着仪表板,一字一句地寻找合适的说法。“我只是没想到自己适应得这么快。半年前我还在学校里研究城市道路与桥梁。”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Cristiano翻下遮阳板问:“你要不要把外套脱了?今天的太阳真够受的。”

James脱掉西服,上身很端正地贴着座椅靠背,安全带从白色衬衣领口一直压到腰际,令他看上去仿佛刚结束一场通过率极低的面试。

“我第一次杀人是14岁。”Cristiano毫无预兆地说。“我每天扫大街,收集啤酒瓶、废报纸、破旧家具与别人不要了但还算干净的衣服,换来的钱就揣在口袋里,我不要硬币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口袋会漏。有一天中午,好像是冬天吧,但太阳还算暖和,我在街角打盹,一个流浪汉以为我睡着了,想偷我的钱。他笨手笨脚的,我一下子就察觉了,跳起来把他踹到地上,可是他很快爬起来,拎着我的脖子让我喘不上气。那时候我很瘦弱,肯定比14岁的你要瘦多了,我看着那些钞票被他摸走,我觉得他肯定是去买酒喝,所有成年男人在我眼里都只会喝酒,而我要靠那些钱买面包,所以我抄起一个酒瓶就往他脑袋上砸,力道十足的一下,他哼都没哼就倒下了。”

“我心跳得很快,但没忘记把属于自己的钱拿回来,然后跑到Jorge开的渔具店去,他是我唯一认识从不喝酒的成年人,我们很聊得来。我告诉他我杀人了,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他直接带我去码头,让我坐船去波尔蒂芒,之后是里斯本。也就是那时,我知道了他的店不仅仅做渔具生意。他问我要不要学着接触那些新业务,James,你猜我接受了还是拒绝了?”

“你……接受了?”James抓着安全带回答。

“是的,我当然要接受,不然特意换座城市捡垃圾吗?就像你会来马德里,也是因为你选择了接受,而不是任何人拿枪指着的结果。我从来不怜悯目标,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射出那粒子弹,我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负面情感,因为他们反正是要死的——如果死的不是我。”

“我的确……对他感到厌恶。”James小声说,“我很担心是不是内心的恶意让我能这么快接受杀人,我也害怕以后会变得仅仅因为讨厌谁就随便开枪。”

“那你就要学学怎么冷静头脑,用金钱而不是情感对生命进行估价。”Cristiano老成地劝慰道。“多来几次就会麻木的,毕竟我们……怎么说呢?只是手艺人?”

这句话不太像玩笑,更像一个精准无比的定义。

“谢谢你,Cris。”James抿了抿嘴。“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我绝对不会认为你做的事情是不对的。”

“哈哈,可是确实如此啊。”Cristiano慷慨地笑起来。“别在意,我偶尔也会学着反省找回点儿人性。”

“你真的很好。”James强调了一遍。

“我很久没有听过这样朴实的示爱了。”Cristiano调笑道,但似乎起了反效果,James并没有因此变得放松。

“还有亨德森——还是安德森来着——是怎么个讨人嫌法?他逼着你付衣服的干洗费用吗?”

“他讨厌南美人。”James飞快地说,然后抬眼望着他,好像在等待一个公正的裁决似的。

“啊,那这位先生可不大走运。”Cristiano庄严地批评道。“我刚好很喜欢南美人。”

阳光从遮阳板底下渗透进来,James感到后背有些发烫。

“现在,解决了你的心理问题,让我们回归技术层面。”Cristiano突然换了个不那么亲切的语调。他把车停在路边,侧过身看着James。

“你在任务过程中喝酒了?我应该提醒过你酒精对于神经的麻痹作用。”

James花了一会儿才想起那杯泼出去之前特意尝了尝的伏特加。

“我只是好奇地尝了一小口……”他毫无说服力地辩解道。

“下次有可能是一杯,再下次就是半瓶。”Cristiano冷漠地说。“我认为酒的确是人类史上的伟大发明之一,因为它可以轻易地让人变成物种图谱里最低级的猎物。一个兼具力量与警觉性的男人,只要在酒吧接受窈窕女郎推过去的一杯龙舌兰,就跟主动亮出肚皮的猫咪没什么两样了。我也见过所谓的神枪手酗酒后都没办法把子弹装进弹匣里,最后他脑袋成功地开了花。”

“我发誓再也不会喝了。”James信誓旦旦地说。

“休息日在家喝一杯倒无所谓。”Cristiano补充道,“James,我感觉自己快成你的监护人了。”

James望着他,乖顺地笑了笑,Cristiano顿了一下,突然整个人探过去,几乎要撞到James的脸。

“柑橘口味。”他嗅了嗅。

“我以前没喝过伏特加。”James僵着肩膀回答,“大概是挺烈的。”

他很奇怪Cristiano为什么闻得出来,他可以保证自己谈吐间并没有酒气,但舌头与齿列间又幻觉般升腾起橘子的甜腻果香。

Cristiano刀削斧凿的五官就那么近距离地停留了一小会儿,他呢喃着抱怨了一下阳光刺眼而自己没带墨镜之类的小事,然后重新坐回去,把James安然送回他的居所。

 

5

 

有时候,土生土长的马德里市民也不由得为自己的城市感到自豪,这颗西班牙的心脏吸引着世界各地的爱慕者如潮水般前来朝圣,你总能在明媚的白天或旖旎的夜晚经历那么几场美妙的邂逅。对夜店“蓝丝绒”新招的客房服务员卡洛塔来说,这样的邂逅虽然不太合时宜——发生在她去后巷躲着抽烟的时候,但那位不知名男孩的外表已足够令她倾心。

“请问这里难道不是菲利普台球俱乐部吗?”戴着黑框眼镜的娃娃脸男子一手拿着地图询问,“我打算应征夜班摆球员。”

“台球?我记得两条街外有一家店,你是不是走错了。”卡洛塔大声说道,顺手把烟摁灭。

“我应该没有弄错……这本地图是昨天刚买的新版。”他苦恼地皱起眉,显得愈发楚楚可怜。“您能帮忙理一下路线吗?我确实不是第一次在马德里迷路了。”

卡洛塔乐意之至,她拉着这位窘迫但英俊的外地人坐在台阶上,帮他分清东南西北,用尖尖的指甲在地图上划了一道,指出菲利普台球俱乐部应该走出小巷往左走完一条街再朝右探索。或许是错觉,她甚至感到两人身体时不时会贴到一起,真是棒极了。

男孩向她道了谢,规规矩矩地捧着地图离开,月光下高大的背影像运动员一样美妙。

卡洛塔意犹未尽地又点了一根烟。

 

James把《马德里旅游地图》扔进垃圾箱,摘下眼镜塞回风衣口袋、走进“蓝丝绒”门口的公用电话亭,把一串微型门卡抛给在里面等候的Cristiano,又一次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希尔达夫人永远指定15号房。”Cristiano筛选着贴有数字的标签,很快挑出需要的那枚。“你有没有给那位纯情服务员一个感激的吻?”

“没有,或许你经常这样慷慨。”James试探着说,但Cris笑着并没有回答。

“希尔达夫人点的男人你已经解决了?”于是他把话题又拉回去。

“我从落地窗闯进那位年轻人家里的时候,他正忙着往腋下喷香水呢。可能他的肉体在如何讨好女主顾方面淬炼得过于纯粹,以至于在武力对抗上是个如皮囊般娇俏的奶油泡芙。希望他颅内不会有淤血,不然很有可能某次高/潮就让他永生了。”

Cristiano讥诮地说着,一侧眉毛挑起来,那让他显得很有魅力,尤其联想到他即将进入的工作场合。

“不过,James,如果你想试试的话,我也很愿意调换一下分工。”他继续说。“其实比一百米外狙击简单多了。我们连钥匙都有了,只要提前进15号房乖乖呆着,等希尔达夫人欲/火焚身地进去后给她脖子来那么一下,她甚至不会感觉到痛苦。”

“得了吧,Cris,我可不想脱得只剩一条内裤。”

“你又看了什么低俗的特工电影,不用脱的。”Cristiano推开电话亭闸门。“当然你想看的话我随时可以来张自拍。”

他的话语与侧脸轮廓一同消融在夜色中,很快被“蓝丝绒”招牌的暧昧闪光所吞没。

 

夜店的私人区域向来人影稀薄,除非来宾从房间内按铃,否则工作人员不会不识趣地冒头出现。Cristiano刷开15号房门,坐在床上再次检查了自己的武器:一枚可以弹射出6公分尖刀的银戒。他观望着整个房间,幽暗灯光下正对床铺的巨大圆镜,天花板垂下的几根可疑但牢固的绳索,壁橱里装着不明液体的瓶瓶罐罐,还有若干活灵活现的硅胶制品。作为挥霍着几百万欧元遗产的寡妇,希尔达夫人的独身生活显然多姿多彩。

Cristiano松了松领口,随时准备为捍卫自己正确的性癖好而战斗。

门口传来“嘀”的一声响动,他跳到由透明玻璃围筑的浴室里去,只需要夫人把门一关,就可以大显身手,甚至还可以扯两句“我是代班的”之类的胡话。

听到进入的脚步声以及门确确实实反锁上之后,他迈回房间,拇指轻轻抵住戒指内侧的弹簧锁。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材丰腴、头发蓬乱,不整的披肩完全垂落到小臂的黑发女人,以及一个身高在190公分以上的魁梧男人。

Cristiano扫了一眼他扣在腰间的枪,迅速用不太正宗的西班牙语开口问:“我要的不是玛利亚吗?”

两位真正的房主楞了一下,就在他们思考玛利亚是谁的那一秒里,Cristiano轻捷地冲过去,从中指第二关节冒出来的刀刃像切豆腐一样划开希尔达夫人的脖子。男人立刻抽出枪试图上膛,但在调整的瞬间被Cristiano扫了一脚,枪掉到地板上,Cristiano右腿膝盖发力一顶,男人捂着下巴踉跄了好几步。他趁机又连续给了他腹部几拳,每一拳都让刀片顺利地扎进血肉之中,男人痛苦地瘫坐在地上翻滚挣扎。

Cristiano扑过去,让刀片没入他青筋虬结的喉咙深处。

 

他给James打了个电话,吩咐他随便带套衣服过来。

“你流血了?”James惊呼。

“不,我好得很,没有流血。”Cristiano说。“也没有和谁上床。”

这句话听上去有点欲盖弥彰,但绝非画蛇添足,因为James赶到后确实一度被震惊得说不出话,不管是比预想中多出一具的尸体,还是Cristiano脱得只剩一条内裤的模样。

“你真的没……”James怀疑地问。

“你瞧。”Cristiano无辜地一摊手,“我在惊险万分地卖命,你却以为我在寻欢作乐。”

他把被血黏成一团的衣服裤子踢到一旁,用毛巾沾水把喷溅到身上已经干涸的血渍简单擦干净。

“为什么会多一个男人?”

“大概是她的保镖,他们今晚想搞个甜甜蜜蜜三人套餐。”Cristiano漫不经心地说,“如果她再多带两个人来,那我真的吃不消了。”

James似乎仍然很怀疑他们是否真的没发生过什么,他看着Cristiano边清理身体边抱怨不该直接割颈动脉,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干净紧实,分布得匀称完美,积蓄了危险的力量,让人很容易联想出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如果不是房内浓浓的血腥气,这确实近似一幕被精心修饰过的低俗特工电影画面。

Cristiano往头上套了件简单的长袖运动衫,弯下腰正要套长裤,倏然停下动作问道:“我身上还有血吗?”

James移开眼光回答:“没有了。”

“但是你的表情让我感觉自己哪里很奇怪。”

“嗯……”James发出拖延的声音,轻飘飘地回答:“你好像需要解决一下。”

他大概没办法说得更明确了,不过Cristiano同样能够理解,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这应该是很正常的事?”

“是的。”James小声回道。

“你执行任务以来因为兴奋而硬过吗?”

这听上去不像是那种为自己找借口而刻意做出的反问,而更像是一个——纯粹的询问。

James红着脸背过身去,当他们没涉及这个问题时,他倒还能正常地打量Cristiano,一旦提了个话头,他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再直视他被内裤包裹着的那一块。尤其当他穿上长裤后依然很显眼。

他们畅行无阻地离开了“蓝丝绒”,作为临别赠礼,Cristiano把那串门卡抛到了服务员必经的工具室门口。

 

“Cris,需要我来开车吗?”当他们回到熟悉的阿尔法罗密欧,James鼓足勇气主动询问。

Cristiano手臂搭到副驾驶座椅上,语气不善地说:“告诉我,James,西班牙有哪部法律规定,一个勃/起的男人不宜驾驶机动车辆?”

James脸红得要滴血,他结结巴巴地辩解着:“你需要、你需要……休息……”

“那我也不可能趁别人开车时跑到后座上自/慰吧。”Cristiano粗俗地说。“现在我最需要的是回家洗个澡,你能安分点待在你的座位上吗?”

他没理会James怎么回答,一脚油门直接驶向自己的家。

 

James从未造访过Cristiano的家,这栋坐落于旧城区的房子谈不上多豪华,但面积大概顶他公寓的四五倍。Cristiano进门后说了句“你自己待会儿”,就以一种仿佛跟谁吵架的气势去了浴室。

James孤独地坐在沙发上,听着单调的淋浴水声,除此之外并不能听见什么别的声响。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Cristiano正在做什么。

 

水声淅淅沥沥结束后,Cristiano甩着头发走出来,他穿着很普通的家居服,显得精神很好,心情也不错,的确是真正洗了个澡的样子。

“你平时在浴室里备着武器吗?”他随便把额头的卷发拨弄到一边。

“没有……我应该放把枪?”

“求求你千万别这么做,一把趁手的小刀就可以了。”Cristiano惬意地坐下,跟James挨得很近,头发梢几滴水珠落到James的手上。

“我觉得自己还不至于引来杀身之祸。”James注视着自己被沾湿的手指,犹豫了一下,将水珠轻轻捻干净。“你有过这种糟糕的经历吗?”

“只有一次,那时还不住这儿,我用一把握着极为舒适的匕首解决了战斗。”Cristiano感怀地说,“就是送给你的那把。”

“现在呢?你换了个新的?”

“哦不……”Cristiano咕哝道,“我还一直没买呢,所以总感觉缺点什么。”

他的眼睛里盛着熟悉的笑意与抱怨,还有一丝满足过后的懒散。James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呼吸,把目光落在两人几乎要碰到一块儿的膝盖上。

“所以……你……缺什么呢?”他艰难地问。

Cristiano凝视着James的脸庞,像初次见面那样来回逡巡审视他的五官,他们的腿终于以一个不规则的频率无声地撞在一起,James险些跳起来,整个人颤了一下。

Cristiano以魔咒般的声调说:“我应该听听你的答案。”

他声音低哑,呼吸灼热,眼神直截了当,却又蕴含无穷耐心。


后续6-9 聪明的人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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