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昱】碳酸陷阱

解压弱智文,全是谈恋爱。健康第一。

*龚子棋的网易云分享过爱之梦


又少了两罐。

龚子棋把冰箱冷藏室里的可乐逐一数了个遍,确信这次真没眼花。

这堆百事可乐是社团年会抽奖抽中的,一箱24瓶,龚子棋不爱喝碳酸,只有朋友来家里通宵打游戏时开两罐,避免酒喝多了手抖,从一月喝到四月还剩14瓶。上周龚子棋发现数量变成了12,以为自己熬夜熬傻看错,今天再一数,只剩10瓶。

这就有点侮辱人了。

大门是指纹锁,每天开来开去毫无异常,防盗窗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顶楼露台也进不来人。龚子棋逐一排除了小区业主熊孩子与偏执狂小偷的可能性后,觉得作案的可能是鬼。

23岁的男大学生半夜两点在陕西南路轧马路都不曾怕过,更加不怕鬼,但事情缘由还是要弄清楚,龚子棋想了想,淘宝下单了一台家用监控摄像头,同城快递次日即达,很快照着说明书安在了吊顶上。

这年头的监控都支持在APP上远程实时观看了,龚子棋白天在学校上课,课间就拿出手机拨来拨去,360度全景画面中除了看到家养小橘猫睡觉、喝水、蹿来蹿去,从沙发钻到桌底,又从电视跳到空调顶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生命体活动痕迹。

“你为什么要这么深情地凝视一只猫?”同学从背后窥屏。

“我不是看猫,是——”龚子棋关掉APP,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说是看鬼,更不能说在监视可乐,干脆从善如流改口。“是的我是,看它有没有捣乱,回家好骂一顿。”

“你家这猫才多大?算虐待儿童了吧。”

“不知道,反正捡回来三个月了。”

三个月前龚子棋在学校附近咖啡店的花圃边捡到了猫,橘皮白条纹,看上去顶多三个月大,倒没有与同龄猫一般凄惨地嗷嗷叫,阳光下抱着小尾巴岁月静好地晒太阳。横竖龚子棋租的公寓离学校不远,一个人又常觉得死气沉沉,当即揣着猫领回了家。喂了几天后带去宠物诊所打针,医生问叫什么名字,龚子棋极不负责地答道:“还没想。”

“您想想呢?比如根据猫咪的外形或者性格。”

龚子棋那几天忙着复习,对同居伙伴的照顾仅限于满足生理需求,彼此间谈不上熟悉,也看不出脾气,回忆半天来了句:“就知道它吃饭挺勤快的。”

一旁帮忙抓着猫的医生助手插嘴:“那……叫饭饭?”

小橘猫柔软的身体挣扎了一下,发出抗拒的叫声:“喵——”

龚子棋笑着在它背上撸了把:“你也觉得叫这个难听啊?那不叫饭饭,叫菜菜吧。”

监视了一个礼拜,不仅屋里一丝鬼影也无,连可乐也没再消失。难道鬼也怕监控?还具有反侦察意识?龚子棋百思不得其解,考量再三,踩上桌子把摄像头拆了下来改装到外面楼道里。

“菜菜你发现过什么情况吗?”

菜菜没理他,蹬蹬跑到自动投食机面前瘫成一坨橘色毛线球,脑袋伸进盆里。一分钟后,猫粮噼里啪啦准时倒了出来。

这是吃出生物钟了。


拆下摄像头的第二天,可乐又消失了一罐,龚子棋感觉自己像一个与小偷斗智斗勇的片警,一位日以继夜追踪连环杀人犯的特工。他的APP画面里已经没有温馨的家庭全景了,只有光秃秃的楼道、早晚时段进出门的邻居、以及时不时从敞开的窗户飞进楼内歇脚的麻雀。照例窥屏的同学瞅了一眼问:“怎么不看猫了?”

“看猫没用,装门外还能防盗。”

话是这么说,龚子棋很快当机立断,赶在形体课前发了条微信问:“在?”

“在”的对象是老朋友马佳,比龚子棋大几岁,在安保公司上班。课后龚子棋前往俩人常去的酒吧碰头,马佳坐在一张高脚凳上,昏暗灯光下依旧架副墨镜,整个人蜷在衬衣里鬼鬼祟祟,比起抓人的更像被抓的。他冲龚子棋招了招手,抛给他一个塑封袋。

“内购价这个数。”他比了个手势。“请转账付费谢谢。”

“能租吗?我顶多用七天就还给你,怎么收费?”

“你当我开淘宝呢?现在淘宝都没得卖了。”马佳踹了脚龚子棋的椅子腿。“没有七天无理由退换没有运费险没有质保,你爱买不买。”

“我买我买,那今天酒你请吧。”龚子棋从袋子里拆出物品,反复研究。

“行,就当给你抹个零。”马佳叫了一扎生啤,怼怼他肩膀,“到底干什么,你有女朋友了啊查人家偷没偷情?”

“不是,就是……”龚子棋思想斗争了一番,还是觉得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颇为弱智,只能喝酒敷衍。“反正不违法乱纪的。”

不违法乱纪,但可能怪力乱神。


针孔摄像机是最后的手段了,如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个鬼它就是能靠灵气探知危险,或者手持什么防监控红外探测仪,那龚子棋也只好自认倒霉,搬家保平安。晚上进厨房后他假意打扫卫生,擦擦灶台摆摆碗筷,把纽扣大小的摄像头粘在吊柜侧面的隐蔽角落里。

古代捉鬼是用丹砂画符,桃木取心,如今龚子棋靠的却是摄像机和TF卡,心下难免感到滑稽。客厅电视拨到新闻联播,全面建成小康社会需要打赢这场硬仗,龚子棋调到体育频道,把橘猫拎到膝盖上心不在焉地抚摸。

菜菜来的时候是冬天,平均每天能睡16个小时,最近可能是春暖花开,加之身体素质被喂好了,常常显露出精神的样子,此刻也来回扫着尾巴,边打呼噜边陪龚子棋看电视。等龚子棋关了电视洗完澡打着呵欠回卧室,它就轻巧地跑回客厅一角的猫窝就寝。早晨出门时它通常还在睡,晚上回家时往往正准备吃,总的来讲是一只相当令人省心的、宛如上过学前班的小猫咪。

转天龚子棋回家后叫了份外卖,没开冰箱。第二天,在学校食堂吃晚饭,第三天,跟同学聚餐,第四天,在小区门口的餐馆解决,甚至给菜菜打包了半条鱼。第五天晚上他雷厉风行推开家门,直奔厨房,冰箱门拉开一看,只剩四罐可乐形影相吊。

他冷静地卸下摄像机,打开笔记本,插上内存卡,两腿盘坐在地板上开始拉着进度条浏览监控视频。前四天情况如同之前一样,没有一丝异动,时间点到了今天中午,厨房的推拉门先是晃了晃,然后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从门缝伸进来,他家柔弱无助的小橘猫直着身子,费劲但坚决地推开门,一个腾跃吊到冰箱边,晃着身体勾着爪子,三两下就扒拉开柜门,一瓶接一瓶把可乐运了出来。

五瓶可乐,整整齐齐摆在桌子上,队列比整只猫还长。只见这猫爪子高高扬起,如开瓶器般刷刷刮了个遍,手起环落,它橘中泛白的小脑袋就凑到易拉罐口,将五瓶可乐挨个喝了一口,仰起下巴发出极其舒心拖长了音的一声“喵”。

后面的视频龚子棋已经不想看了,他暂停播放,拣起剩下的一罐可乐搁到正在投食机前打坐的菜菜面前,指关节敲了敲地板:“好喝吗?”

“喵?”

“一天喝五罐,你觉得我是智障都不会发现吗?”

“喵喵?”

菜菜懵懂的瞳孔盯着他,爪子拍了拍猫粮盆,显示出对于猫粮之外事物的漠不关心。

“还想继续喝可乐就别再装傻了,你能说人话吗?”

“喵喵喵?”

龚子棋叹了口气,轻飘飘丢下句“你等会儿”,抓着手机出了门,几分钟后用脚开门又用脚带上,把抱在怀里的一整箱可口可乐放到地板上。

“刚下楼买的,你要是想喝就老老实实跟我交代清楚。”

小猫咪沉默了,喉咙持续滚动了一阵,然后张嘴露出小小的獠牙,迸发出一系列情感强烈的鸣叫声。

“喵喵喵喵喵喵喵!”

吵死了,龚子棋后退半步,菜菜所在的地方腾地化出一团白雾,雾气消散后,取代猫咪身姿站在那里的是一个穿白色针织衫与黑色五分裤、身材高挑瘦削的少年。

“我要喝的不是可口可乐!我喜欢的是百事!喵喵!你怎么能以为拿这种东西就可以对付我呢!”

体型虽然已经转变了,语言系统似乎还处在转换融合的紊乱期,少年一边脸色通红地辩解,一边时不时发出不符合人体科学的猫叫。龚子棋抱臂静静欣赏,等他低下头微微喘气,显然是没有力气再吵了,才拍拍地板示意他坐下来。

“我都还没有因为撞见鬼而着急,你急什么。”

“不是鬼啊,我是猫。”

少年乖乖盘腿坐下,毫无震慑力地辩解,他皮肤挺白,五官清秀挺拔,眼皮和鼻头因为高声吵嚷而有点泛红,倒显得整个人——或者说整个猫更加秀气。龚子棋把百事可乐拉开塞到他手里:“喝不喝?”

“要喝,谢谢。”

他双手捧着易拉罐,毫不见外地仰头干掉一整罐,针织衫袖口探出的手指圆圆的,指甲是健康的淡粉色,边缘被啃得有些崎岖,对比身材显得过于小巧。

“我就猜你会忍几天,但最后还是会忍不住去翻冰箱。”龚子棋牵了牵嘴角,又把心底雀跃的感觉强行压下去,毕竟从智商上压制一只猫实在没什么可自满的。

“你又安探头啦?怎么这么狡猾。”菜菜——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叫他这个名字——嘟着嘴咬了咬下唇,“那可乐一共多少钱我还给你好了。”

“先说说你怎么回事吧,嗯?”龚子棋接过他喝完的易拉罐晃了晃,空空如也一滴都没剩下。

“也……没怎么回事吧,我也没有要故意住进你家蹭吃蹭喝,是你非把我捡回来,走了又不太礼貌……”菜菜越说越小声,心虚地低下头。“你还带我打针,这钱也不能让你白花,当时你家又有地暖……”

龚子棋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手掌撑着木地板,上身探过去,逗猫似的逗他。

“那现在地暖也关了,你还没走。”

“其实是这样的。”菜菜咬咬牙,圆溜溜的双眸坦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你知道我们修行靠的是精气吧?”

“知道,女妖怪压榨男人那一套。”

“那是民间偏见。”菜菜脸红了红,摆摆手。“其实万事万物都存精华,都可修炼,普通器物使用一百次也能成精——当然这种情况现代比较少了。所以不是非要男子元阳或者日月精华才能增进修为,基本上每个人都有独属于他的最有益的修炼方式。”

龚子棋像看垃圾食品广告的主人公一样看他:“别告诉我你靠喝可乐也能吸收精气。”

“真的是这样啊。”菜菜一脸“很高兴你能听懂”的欣慰表情。“大家情况各不相同,我认识的同族里有背诵唐诗宋词增进修为的,有看韩剧增进修为的,还有靠打游戏修行一日千里的,这还得是任天堂的游戏,索尼都不行。”

要不是亲眼看见小猫变身美少年,又确实有视频证据表示支持,龚子棋现在已经帮两人双双报警了。

“行了别说了,我相信你是个好猫。”他一边扶额一边下意识轻抚猫头,结果摸到颗满头乌发的圆滚滚的脑袋,手感比起猫的皮毛是另一种柔软。“你们种族有规矩吗?有祖训吗?能随便接近人类吗?会怕泄密把我杀掉吗?”

“不会,不会。”菜菜瞪着眼睛老老实实地逐一思考回答。“……不会,不会。我们很友好的,也比较散漫,你不把我曝光发到网上的话没人管。”

龚子棋思考了下暂时也没什么可盘问的了,绕到一个当下比较要紧的问题上:“你喝完那些易拉罐给我丢哪儿了?”

菜菜眼睛亮起来:“我帮你搬到1栋对面的垃圾回收处了!是可回收垃圾对吧,我看了分类说明的!”

“谢了啊。”龚子棋站起来,重新走进厨房。“你人形吃生食熟食?”

“熟食!我没有忌口,但是最好口味重一点,春节的时候你不是带了人回来吃火锅吗,那个是真香,我又不好意思吃,你说猫吃油盐重的不好,只给我罐头……”

他紧随着龚子棋到处乱窜,快乐地喋喋不休,龚子棋把一条鳕鱼从冰箱底下拿出来解冻,想起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啊,我……”小猫咪磕巴了一下,捋直舌头郑重其事地说:“我姓蔡,叫蔡程昱。”

龚子棋把这个名字琢磨了两三遍,如实评价道:“那还挺巧,健康证不用改名了啊蔡蔡。”

蔡程昱脸又红了红:“嗯,也行。”


客观上说,龚子棋家中总人口并没有任何变化,但自从蔡程昱口吐人言而不是只敢喵喵卖萌开始,他的确感到家里多了一个“人”。蔡程昱解释说不摄入可乐维持能量他就不能化形,所以之前的几个月并非刻意装猫哄骗,实不能也,最近可乐喝得比较多,所以成天人模人样晃悠也没问题。龚子棋下楼给他买了一套盥洗用品,他欲言又止地暗示了作为一个人所必需的内衣内裤睡衣睡裤,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个人用品如癌细胞扩散般迅速繁殖,从客厅卧室到书房阳台都留下妙趣横生的生活痕迹,以及吃零食没打扫干净留下的一点垃圾。

龚子棋自己都感觉很不可思议,他人生前22年里遇到最灵异的事也不过是初中时连续一个月每天在抽屉里发现一块巧克力,从2月14号到3月14号,没有哪个女生肯承认,这件事后来成为一中内部蔚为流传的未解之谜。如今想想当年可能问岔了,送巧克力的估计是个男生,就像他之前怎么也不会想到路边随手捡的小猫是个可乐精,修成人形也并不是姗姗然报恩的美女,而是迄今仍没赔偿哪怕一罐可乐钱的小伙子。

“猫怎么会有人类的货币呢?”蔡程昱撕开一袋麻辣牛肉丝,舔着手指头的辣油辩解。“就算变出来那也只是障眼法,维持不了太久的,损人利己的事不能干。”

“那猫怎么会穿人类的衣服呢?”龚子棋指指他身上宽松的针织衫,后腰一个硕大的米奇头。“还是李宁迪士尼联名款。”

“这是修为凝、凝成的,又不一样了!”

“我一个普通人类换衣服都比你勤。”

蔡程昱看了看龚子棋卫衣前襟的圣罗兰logo,不悦地说:“支持国货嘛,我是中华田园猫。”

他嘴里塞满牛肉丝,脸颊鼓鼓囊囊,比起猫更像仓鼠,龚子棋戳了戳他的脸,又反手挠了挠下巴,蔡程昱咕呜了一声,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作为普通人类,龚子棋的日常生活十分繁忙,上课,打球,跟志同道合的好友搞点地下音乐,周末晚上蹦迪,回家再通宵游戏,除了没时间谈恋爱,完全活出了男子大学生应有的青春风采。而蔡程昱则迟迟无法融入人类社会,日复一日守在家里,难免感到空虚寂寞冷,他的活动范围通常最远也只是到距离小区八百米的干洗店帮忙取衣服,大都市交通网络对一只小猫咪来说太过复杂了,他怕走丢,当然主要原因还是没钱。

周三下午龚子棋只有一节课,跟同学打完篮球后回家时间依然比平时要早一点,他随意打了声招呼就进浴室冲澡,擦着头发一出来就看见蔡程昱变成橘猫窝在餐桌上的果盘里,水果则不见踪影,想必白天就被啃光了。

“怎么了?“龚子棋把它提起来。

“哎呀你手还是湿的别抓我。”蔡程昱挣扎着跳回去,抖毛抖出几滴水珠。“我想出去玩。”

“星期天不是说好了去超市采购吗。”

“那我是不自由的呀,而且那也不叫玩。”蔡程昱怏怏不乐地说。

龚子棋愣了下,把蔡程昱整个猫捧起来,他乌溜溜的通透眼珠楚楚可怜地耷拉着,胡须一颤一颤,微笑形状的猫嘴悲情地抿着,连那一小截软绵绵的尾巴都蜷出忧郁的弧度。龚子棋不由陷入忧思:冷暴力也算家庭暴力,那把小动物丢在家里是不是也算虐待动物?

“对不起,我不该不考虑社交需求,把你当宠物养的。”龚子棋深切地反省道。“你先变回人,平起平坐交流。现在要可乐吗?”

“还不要。”小橘猫跳到沙发上,腾地一下又变回人。

“也不是不想带你一起出去,但是你的身份又不好解释……“龚子棋打开手机浏览器,蔡程昱从背后把脑袋搁到他肩上:”你在查什么?“

“查黑户怎么办身份证。”龚子棋把他推开,“我头发不还湿着吗。”

蔡程昱盯着龚子棋侧脸,吃吃笑起来,像是觉得“黑户”这个词很有趣似的翻来覆去念叨好几遍。他容貌看上去比龚子棋小个一两岁,可总有股天真稚气的神采,恰好是隔绝于人类社会所致的不谙世事,龚子棋时常感觉自己在照顾小孩子,可他眉眼又过分好看,笑起来连眼尾都弯弯地勾人,如果多结交一些人,想必也不缺异性爱慕——在猫群里是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可能依然属于要念学前班的阶段。

“好像挺麻烦的。”龚子棋在网页上来回滑动手指。“首先这个常住人口登记就不好弄,居住证明就业证明你都没有。”

“你能帮我证明吗?”

“大概不能,除非我们结婚。”龚子棋信口开河。

蔡程昱犹犹豫豫半天,最终靠动物直觉判断出龚子棋只是在胡言乱语,环抱膝盖叹了口气:“那先算了吧,不然我出去打短工好了。”

龚子棋认为目前并没有什么适合蔡程昱的工种,却委实不忍心再雪上加霜。

“星期六我跟朋友会聚一聚,你也去吧?”

蔡程昱猛地抬起头,小手激动地攥成拳:“我我我去去去!去干什么呀?”

“白天可能就弄弄歌什么的,你不一定感兴趣,总比待在家里强。”

蔡程昱疯狂点头:“感兴趣的感兴趣的,那星期五晚上你记得提醒我洗个头,哦我还要换身衣服,你那件巴黎世家牛仔外套借我穿一天好不好?”

他眼睛亮晶晶的,甚至因激动和欣喜而微微湿润,自然没有什么要求会不好。


最终龚子棋给蔡程昱定的身份是远房表弟,高中辍学,从老家来大城市只身打拼,暂时投靠自己,万事开头难,投靠了三个月仍没找到合适工作,人傻但脾气好,希望朋友们不要见笑。蔡程昱对这过度发挥的人设不太满意,但自己也编不出更好的,只能点头附和嗯嗯啊啊,子棋哥说得对。

龚子棋搞说唱的据点在一位朋友家里,面积阔绰,设备齐全,还特意做了间录音室,小伙伴们也不局限于学校的音乐专业,天南地北什么人都有,其中就包括在安保公司上班的社畜马佳。大白天的他终于没戴墨镜,看见龚子棋进屋先是眼睛一亮,瞧见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蔡程昱,又迅速皱起眉头,再然后脸上就难以自制地泛起较为低劣的笑容。

“哎我说龚子棋……”他把人扯到窗台边塞了支烟,“你这我是真没想到,谁能想到呢,你重金装监控结果是为了这么一水灵灵的……”

“你没戴墨镜怎么也瞎啊?”龚子棋白他一眼把烟点上,“他是我表弟,看不出来我们体内流淌着相同的血液吗?”

“倒是闻出来你们身上散发着相同的洗发水味道了。”马佳似笑非笑,也不多盘问,朝蔡程昱点点头。蔡程昱愣愣地回了个礼,仍远远站在客厅另一端。

“行了不跟你说了,今天还没开始吧?我先带他屋里到处转转。”龚子棋又深吸了一口烟,随手掐灭丢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马佳目瞪口呆:“你不是吧,再不愁钱也别这么糟蹋我的烟啊。”

“蔡程昱——我表弟不喜欢抽二手烟的,我在家现在都不抽了。”龚子棋摆摆手,领着蔡程昱去参观琴室。

马佳幽幽矗立窗边,搜肠刮肚半天才憋出一句南方人都听不懂的北方脏话。


蔡程昱第一次堂而皇之进入其他人类住宅,对什么都很好奇,又不敢随意碰触价格不明的器材,只能拼命瞪大黑漆漆的眼珠。朋友们对待龚子棋都不怎么客气,对蔡程昱倒是很有礼貌,也不知马佳有没有添油加醋说什么,一个个轮流上前热情招呼小蔡吃水果吃零食喝汽水喝咖啡。这家里还养了只挺胖的阿拉斯加,蔡程昱蹲下来与它友好握手,亲密拥抱,最后甚至一人一狗坐到了地上,玩得脸颊生出两团红晕,被龚子棋oversize的深色牛仔服一衬,愈发显得白净纤瘦。

“你不怕狗啊?”龚子棋蹲下压低声音问:“猫不是该怕狗的吗?”

“不怕啊,我胆子很大的。”蔡程昱骄傲地抬高了声调。“再说子棋你也很像狗。”

闹哄哄的屋里一下全安静了。聊天的,试唱的,拨弄吉他的,分发啤酒的,统统停下手头活计,只剩蔡程昱童言无忌的回声飘荡在空气中。

龚子棋在满屋子难以言喻的眼神中尴尬地站起来:“我先进去弄歌。”


今天的龚子棋状态不是太好,flow迟迟找不到感觉,之前写了一半的词也没后文,倒不是真的想不出,主要是蔡程昱一脸谦逊地坐一旁观摩,打好腹稿的过激词汇顿时有些说不出口。他干脆坐下认认真真弹了会儿电钢琴,之后商量着做编曲配器,一两个小时飞快就过去,等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蔡程昱还维持着初始姿势,一动不动地盘膝打坐围观。

“蔡程昱?你腿也不麻。”龚子棋伸手要拉他起来,但蔡程昱利落地两腿一并,从椅子上轻盈跳下,显示出猫科动物优越的肢体平衡性。

“无聊的话其实可以去别的房间玩,隔壁还有电脑。”

“没有。”蔡程昱摇摇头。“你弹琴很好听。”

马佳娴熟地挤过来:“你是没见过龚子棋高中那会儿,每年艺术节都上台弹琴,底下那帮小姑娘叫得哟。”

蔡程昱歪头疑惑:“为什么要叫?求偶?”

马佳一口烟圈倒灌入肺,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家小朋友真有意思。”

龚子棋面无表情地解释:“我表弟农村来的,小时候家里电视频道少,课余时间主要看动物世界。”

蔡程昱瘪了瘪嘴不敢反驳,眼巴巴又望了一会儿琴才问道:“我能摸一下吗?”

“你来,我教你。”

龚子棋拍掉他肩膀粘的狗毛,拉他坐好,手指摆上键盘,压着他的拇指随意按响白键。他的打算是带蔡程昱弹一遍《小星星》就完事,要是还有兴趣就再来一遍《洋娃娃和小熊跳舞》之类的,然而蔡程昱轻轻弹了几个音后像是胆子大了,手型舒展成漂亮的姿势,逐渐脱离龚子棋的牵引,弹出一段全新的旋律。龚子棋张了张嘴,笼着蔡程昱的手松开,他更加尽兴地弹起来,眼珠一错不错地凝视着琴键,嘴角抿得紧紧的,手指流畅地纷飞移动。

两分钟后琴声戛然而止,蔡程昱手悬在半空中,有点不好意思地咬了咬下唇:“后面不太记得了。”

龚子棋凝神盯着蔡程昱的手,这双手剥过橙子,削过苹果,掰过小龙虾的壳,打过龚子棋手机里的游戏,白生生的指间带点褪不去的婴儿肥,无论怎样都与弹钢琴这项优雅的艺术活动联系不到一起。更何况它的本质就是一对猫爪子。

拥有十年学琴血泪史的龚子棋艰难开口:“你原来会弹钢琴的?”

“不会啊,就刚才你在这儿弹的时候我学了一点,后面有点复杂记不住了。”蔡程昱十分惭愧。“还是子棋弹得好。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呀?”

“爱之梦。”马佳抢答。“龚子棋高中泡小姑娘就用的这首。”

蔡程昱嘟着嘴思考了一会儿:“那我也想学。

龚子棋看了眼时间:“有点晚了,今天先回家,以后没课时你跟我去学校琴房,我教你。”

如果继续留在这里现教现学,他怀疑以蔡程昱的开挂修为,能在零点之前把巴赫平均律一次性弹完。他还不想被哪个好事的朋友拍视频发抖音,更不想被蔡程昱身后庞大的猫咪势力(如果有的话)抓回山里处刑。

离开时蔡程昱蹲在门口规规矩矩系鞋带,脚上那双李宁运动鞋是蔡程昱自己的,龚子棋一直盘算着什么时候给他换双AJ。马佳再次把龚子棋拉到一边,交换几个推心置腹的眼神后叹了口气,很诚恳地说:“我不管你俩是什么关系,也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情趣,总之……别耽误孩子上大学。”


蔡程昱单纯的猫生从此被赋予了新的意义。龚子棋拿自己的身份证开了张新卡,给他买了个手机,下课没事就喊蔡程昱来学校练琴,教学过程异常简单,龚子棋弹奏一遍,蔡程昱基本就能马马虎虎地复盘。作为一只原本就住在音乐学院周边的小猫咪,蔡程昱熟悉路况,不怕生人,找厕所时还会假装大一新生,逮着陌生人就喊学长学姐指路,出入教学楼如鱼得水,每天都欢乐地沉浸在音乐的海洋里。

“说真的,蔡程昱。”龚子棋喝着咖啡,漫不经心地给蔡程昱回课。“也就这件事上,我才能感受到你确实不是人,而且确实有比人强的地方。”

“你好像在骂我呀。”

龚子棋拿咖啡杯挡住半张脸,偷笑着说没有,他一笑就有两个深酒窝,蔡程昱愣愣地看着,小声说了句“真的好像狗”,随即慌慌张张地用琴声掩盖起来。

“还有,我知道你适合打什么工了。”龚子棋若无其事地继续。

蔡程昱一个激灵,弹奏速度又加快了几分:“什么?”

“我跟一个咖啡厅老板挺熟,问过他可不可以让你去弹钢琴,他之前没答应,现在说钢琴师辞职了缺人,你可以去试试。反正那里要求不太高,时间是工作日的晚上六点到十点,时薪还没定。”

蔡程昱欢呼了一声。

“我要挣钱啦!”

“因为是熟人所以不会要你填表啊登记证件号什么的,但是你要小心一点啊,不可以引起别人怀疑。”

“怎么样叫引起怀疑?”

龚子棋弯下腰,手肘架在琴顶盖上,俯视着蔡程昱天真无邪的小脸告诫道:“比如别人问你学琴多久了,你可以说十年八年,但请不要说六个礼拜。”

“知道啦。”蔡程昱不高兴地拖长音,“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傻。”

“你不傻吗。”

蔡程昱不乐意再回答,叮叮咚咚地弹着琴,龚子棋抽下谱子,在蔡程昱眼前警示地晃了晃:“你要是觉得自己不傻,就别故意对着我弹《小狗圆舞曲》。”

蔡程昱停下手指动作,仰头冲他露出得意的笑脸。


咖啡厅开在一条遍布法租界老洋房的小道边,客人不多不少,生意不旺不淡,开了五年竟还没有倒闭。蔡程昱准备面试的时候挺紧张,借了龚子棋的衬衣西裤,打了领带,还学着抓了抓头发,并信誓旦旦保证只要开始赚钱就立即自费购衣,再也不白白蹭穿。老板之前跟龚子棋微信说的是“人先来我看看再说”,哪知说话算话,蔡程昱进店后他只看了一眼,当即表示行没问题今晚入职工资月结。

龚子棋几乎要疑心这位认识多年的老板实际做的是贩卖人口的生意。

“不先让他试试手吗?”

“可以啊,试试吧。”老板豪爽地说。“不过其实已经无所谓了,他这张脸只要在钢琴前一坐,弹自由飞翔我们店都欢迎。”

那不可以。龚子棋极具危机感地看了眼琴凳上乖巧正坐的蔡程昱。

“小蔡是吗。”老板招呼着服务员调两杯咖啡端过来,“平时你可以自己发挥随便弹什么都行,客人点曲子也要会,一般都是流行歌曲,店里有好几本琴谱,你不会的可以去翻。”

“好。”蔡程昱点头。“其实我最近练了周杰伦和林俊杰的,子棋说实用。”

“他倒挺会。”老板瞥了眼龚子棋,“那你现在弹个拿手的吧,弹什么?”

“爱之梦。”蔡程昱挽了挽袖口,“我最喜欢爱之梦。”


蔡程昱成功入职,用龚子棋的话说以后就是社会人,不,社会猫了。咖啡厅离家不近,但好在离地铁口也不远,蔡程昱每天下午在家提前吃了晚饭坐地铁过去,晚上再独自回来。起初龚子棋不放心,晚上打车专门过去接他下班,再一起乘地铁回家,多上几天班后蔡程昱熟了也就拒绝接送。他很喜欢工作,每天回家都乐此不疲地讲述就业感悟与见闻,钢琴师的工作一般不需要与客人接触,但蔡程昱长得好,总有人变着法儿的搭讪,一曲弹毕就上去没话找话,或者点歌,大部分人点的还真就是龚子棋教的那一手流行金曲。

“然后那个小姑娘就说,我已经连续来听你弹琴一个礼拜啦,加个微信好不好。”

蔡程昱变回猫的样子盘在立式空调上,尾巴垂下来正对着送风口。时节进入了初夏,蔡程昱虽然一直保持着喝可乐修行的良好习惯,但天天打工加通勤,有时也会感觉营养跟不上。这种时候他就会恢复猫身,尽可能减少精力的消耗。

“那你怎么说?”龚子棋掰了块超市买的烤鱼片,蔡程昱伸着脑袋,小舌头一点点舔掉。

“我说不行呀,我要专注工作没心思谈恋爱。”

龚子棋手一抖,鱼片渣掉到地上,好在猫型蔡程昱不太在乎这个,他假装无事发生,迅速捡起来继续喂食。

“你这么说就不太好,首先,人家也没说要跟你谈恋爱,你这样女孩子很没面子。”

“可是我知道她的意思。”蔡程昱把龚子棋手指舔干净,甩了甩尾巴跳下来。“我说的也是真心话。”

龚子棋看着蔡程昱,他依然是橘黄色的一团,除了变胖一点,与当初被捡到时的体型相比几乎没有明显变化。蔡程昱随口科普过,在猫界他的确还算是在学前班的年纪,修为不多,发育也慢。但以人的视角看来,他早就是个足以融入社会并开拓各式人际关系的青年了。

“其实……你多接触一点普通人也没关系。”龚子棋踌躇着说。“有女孩子喜欢你的话可以聊聊。让你上班不光是为了要你挣钱,跟人打交道也会很开心的。”

“我很开心啊。”蔡程昱摇摇尾巴,调整了一下坐姿,又突兀地变回人类的样子。

“跟人打交道是很开心的,可是子棋,跟你在一起我最开心。”

他澄澈的瞳孔就那么直勾勾地盯过来,龚子棋不知说什么,只拢了拢给他新买的印有奇奇蒂蒂的睡衣领口,然后起身去洗澡。


天气越来越热,蔡程昱的打工生活愈发艰难。他要挤在晚高峰的地铁里去上班,四个小时里每弹完一首曲子至多休息三五分钟,然后继续下一曲,还要分神应付越来越多的慕名围观者。咖啡厅的空调温度倒是打得挺低,但对蔡程昱的精力消耗似乎没有帮助。龚子棋以前只知道猫怕冷,不知道蔡程昱为什么会这么怕热,想想妖跟普通小动物总归是不一样,可能当初种族集体修炼时没把握好尺度,所以内丹自带热量什么的,这都说不准。

“要不你就请个高温假,别去上班了。”

“不行。”蔡程昱理了理出门必带的小挎包。“你再给我拿一罐可乐吧。”

“还要啊?”龚子棋从冰箱里又拿了一罐沁着水珠的可乐塞进去。“一罐可乐已经撑不了四小时了吗。”

“有备无患嘛。”蔡程昱认真拉好拉链。“现在可乐都是我买啦。”

“又不是跟你计较这个。”龚子棋无奈。“不舒服的话就直接跟老板说,早点回来,跟他不用客气。”

“好。”蔡程昱手握住门把,又回头可怜兮兮喊道,“子棋……”

“怎么了?”

蔡程昱摇摇头:“……也没什么。”

六月末龚子棋进入考试复习期,白天要么在琴房跟专业老师练习,要么在排练室集体排戏,要么在图书馆背课本,腾不出时间管蔡程昱。蔡程昱叫了同城闪送,往家里囤了好几箱可乐,白天一口口小酌,晚上就揣上几罐出门。龚子棋担心喝太多会出问题,就像武侠小说里一个人如果突然得到不属于自己的大量内力,可能也会爆体而亡,他有意控制过几次,却看得出蔡程昱可乐喝少了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只能随他去。

汇报演出那天他跟同学们忙作一团,边化妆边对台词,满屋子堆着服装和道具,也没心思看手机。等全场大戏落幕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龚子棋回后台换了衣服,边卸妆边点开手机,估摸着蔡程昱这会儿可乐应该喝完一半了,却看到他连续发来的好几条微信。

“子棋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家了,老板说可以。”

“你能来接我吗?”

“你还在考试吗?”

“那我先打车回去吧。”

龚子棋顾不上再卸妆,手往脸上随便一抹就抓起书包手机往外冲,同学一头雾水地叫住他:“不去庆功宴了啊?”

“不去了不去了我家——”

龚子棋一时哑然,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合适的称呼。他想说“我家猫生病了”,却并不觉得蔡程昱真的只是一只家养猫,他分明是个活生生的、极度信任并依赖自己的人,他也可以说我的表弟、我的朋友、我的熟人,可是这些敷衍含糊的名词都不该扣到蔡程昱头上。

“我家有事。”他简单交待了一声,风驰电掣跑回家。

蔡程昱没在客厅,他最近睡觉都是回猫窝,但现在以人形蜷缩在次卧的床上,开着空调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蔡程昱?你让我看看。”龚子棋试图掀开被子。“是发烧吗?吃人类的药管不管用?”

“不管用……不要……”蔡程昱脑袋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

“那我去给你拿可乐,你怕热就不要一直裹着啊。”

“你先出去吧……不要管我……自己会好的。”蔡程昱依然固执地蒙着头。

龚子棋感觉不对劲,蔡程昱不会是在小猫形态之外还有什么猫妖原型吧,身长八尺青面獠牙,控制不住本能还会咬人的那种,所以才不想让自己靠近。他皱着眉递了可乐,蔡程昱伸出手臂颤颤巍巍要接,龚子棋果断下手把被子一口气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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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消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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